雪舞夜空

舞蹈系第七屆的畢展，在寒冷的十二月裡展開了。

後台，唐諾言在開展前正對著團員們做最後的訓誡。

「雖然平常總是嫌棄你們，但今天就算你們有出錯，也不會有人在台下喊停了。」唐諾言環視著每一位將出場的舞者，然後給予了真心鼓勵認同的微笑，「相信我，你們都很棒，好好地展現你們努力的成果給觀眾們看吧！」

「諾言……」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聽到這麼有建設性的鼓勵，而且還是從唐諾言的口中說出，平常怨聲連天的團員們當下感動得無以復加。

「啊，不過我還是會在後台盯著你們的，在我眼中要是有出錯的話，我還是會一一詳細紀錄下來的，從開始排練以後到現在還沒有被罰過的，可就要好好地把握這最後的機會了。」吸血鬼式的笑容再現，團員們的感動當下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吸血鬼就是吸血鬼，都已經是最後一次了還這樣……」楊伊杋首先吐槽，都這種時候了還講這種會讓大家緊張的話的編制，大概也只有唐諾言了吧！

拍了拍兩掌，唐諾言略過了楊伊杋的抱怨，「好了，接下來就是你們的舞台了，好好表演出你們最燦爛光輝的一面，可不要丟了我的臉了。」

她辛辛苦苦地編舞，辛辛苦苦地指導監督，說實在的，現在要演出了她不緊張那是騙人的，但是身為幕後工作人員，就只能把所有的心血寄託在演出的團員們身上，她只能在幕後好好地看著，這個她一手帶出來的舞團，是如何在舞台上展現成果。

示意負責場器的同學放下布幕，唐諾言做了個請舞者上台就位的手勢，然後退到角落，在負責燈控和音控的同學向她報告都準備好了之後，她下達了關掉整個展演廳燈光的指示，隨後舞台上的布幕緩緩升起。

黑底燙銀的節目簡介在觀眾們入場時就已一一發給，劇名為《變調的童話》，整齣舞蹈劇以古歐洲的皇室為背景，描述宮廷生活裡發生的一個小故事。

＜第一幕　被撿到的落難王子＞

全暗的舞台上亮起了一個點，在音樂響起同時，高貴的公主踩著優雅的步伐輕跳、旋轉，擺動的雙臂隨著輕快的音樂節奏伸展、收縮，愉悅出遊的心情卻因為踩到趴在地上的人而震驚地連退好幾步，優雅的輕柔舞步立即轉為慌亂無措，向左向右張望的顧盼顯出受驚後的茫然。

被踩中的人因痛而醒來，以雙掌撐地抬起上半身並將頭微往後仰，無神的視線環顧四周，看見了美麗的公主而急切地站起迎上，然而公主卻驚恐地瞠大了雙眸，以快速的墊腳式步法往後退去。

那人見狀伸出手想追上，但卻在中途頓住，接著垂下了頭，慢慢地蹲低了身體蜷縮成一小團。

感覺到自己的反應過大，好像刺傷了人，於是公主小心翼翼地接近了蹲著的自閉鬼，在那人身邊繞了一圈後，半猶豫地拉起了他；而原本頹喪的那人旋即展開笑容，與公主手拉著手轉圈，然後在公主停下動作後，右膝彎曲著地行禮。

之後那人隨著公主返回皇宮，表明自己是某國王子的身分，是因為外出旅行卻迷途，以致落難。

＜第二幕　第一景　祈禱的魔法師＞

孱弱的魔法師有著比公主還美麗清靈的容貌，但卻因為長年施法、不受日光照射而臉色蒼白，也非常體虛。

跪在地上的魔法師動作遲緩地站起，配合著緩慢的律調一步步踏出直到舞台的最前方，準備開始祈禱。

她的身體先是慢慢地往後、往下傾斜，將一個簡單的下腰動作做多段分解，然後在雙掌著地的瞬間，左腳也隨之抬起，在空中畫過三分之二圓的弧形時，右腳跟著離地，單用兩手支撐著，直到雙腿以相同的速度前後分別畫了個圓後著地，雙手才離地然後站直。

接著再重複緩慢的下腰，以慢速的動作和支持力將一個可以快速做完的後翻動作切割成多段展現出來，可以說是教學的最佳示範動作。

在魔法師以連續後翻的動作退到舞台的最後方後，舞台的前端忽然噴出了以暈黃燈光照著的一整排透明彩帶，看起來就像是在舞台前端點燃了一整排熊熊的火焰。

魔法師以小碎步法跳至舞台的左側，接著沿著暈黃色彩帶旋轉前進至舞台的右側，那輕飄飄的身影瞬間就像是飛躍中的影子，月白色的舞衣在暈黃燈光的感染下顯得朦朧，乍看之下魔法師似是虛幻、不真實的存在。

踅回舞台中央的魔法師前後劈腿坐下，在身後的右腿緩緩向上彎曲，向後仰的後腦與曲起的右腳腳尖相抵，攤開的雙臂呈九十度展開。

左手朝上，帶有力道的指尖指向上空，而朝右伸展的右手掌心向上，手指間距一致地盡全力張開，恰好指向台下的觀眾。

台上的燈光全暗，只剩一盞聚光燈投設在魔法師的身上，魔法師的祈禱儀式結束。

＜第二幕　第二景　花蝴蝶騎士＞

帥氣的騎士幾乎迷惑了整個皇宮裡女子們的心，就連自視甚高的驕矜公主都對他另眼相看。

花園裡，騎士周旋於公主和女侍群中，輕巧地晃過每個人的身邊，如同蜜糖般的招蜂引蝶，靈活地穿梭在眾女之間，騎士左擁右抱，手裡不時拉著不同女孩子的手，以各種不同社交舞的形式呈現出騎士受歡迎的程度。

因騎士的一視同仁而感到不滿的公主，漸漸退出以騎士為中心圍成的圈子，以強烈感染力的誇張肢體擺動想引起騎士的注目，但卻發現，騎士雖然身在眾女之間，然而他的目光不但不在自己身上，也非落在圍繞著他的女侍群中的誰身上。

那含笑溫柔的視線，始終都只看向同一個位置，那是魔法師最常所在的祈禱聖壇。

意外窺得騎士心意的公主憤怒地猛力狂奔，顯眼動作讓其他人完全無法視而不見，眾人紛紛訝異地停頓住，眼睜睜地看著公主飛奔而去。

沒有攔人的騎士在公主的身影消失後，仍舊拉起了身旁女侍的手，繼續漫舞，而其他人也跟著繼續停頓住前的動作，像是公主不曾存在過。

同時沒有變的，是眼神注視的地方，由始至終都不曾移開過。

＜第三幕　第一景　不被允許的戀情＞

難得離開祈禱聖壇的魔法師在宮廊上和騎士相遇，久未見面的兩人先是深情相擁，繼而跳起了用以互訴衷情的吉魯巴，由慢板的旋律漸漸加快，兩人有默契、配合良好的動作沒有半絲遲滯。

魔法師總是蒼白的臉龐因這稍微劇烈的動作以及喜悅之情而染上了一層粉紅色彩，騎士深情且帶著寵溺的目光，則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魔法師的臉上。

甜膩的曲調在持續一陣後乍然停止，極度悲傷的音調重拍剛下，魔法師立即甩開了原本與騎士相牽著的手，並且用力推開他，而騎士欲挽留的手掌僵停在半空上，而後收掌緩緩撤回。

兩人同時轉身背對背，以對稱的方式向兩旁前進，同時的側翻、旋跳，環繞過舞台後方後，再向斜前做前翻到舞台的中央，約莫相隔一公尺的距離，他們並立著。

忽然，魔法師向側邊跨步躍開，騎士由後追上，在這一跑一追的追逐中，兩人以Ｓ型路線橫過舞台，當騎士追上魔法師的瞬間，流暢地以恰恰的舞步將魔法師往懷裡帶進，接著再半轉甩出。

優雅的華爾滋讓魔法師被騎士纏上而脫不了身，在一圈又一圈的迴繞中，抗拒著的魔法師最終還是在騎士的鍥而不捨下軟化了。

最後，騎士與魔法師兩掌相貼合，皆用單腳站立著，懸空的另一隻腳大於九十度地腳尖向上盡力伸展，前傾的身軀和雙腿所劃分出來的區塊剛好各佔了三分之一的圓弧。

終生只能夠為皇室奉獻所有的魔法師，終於在騎士的堅持下為了他打破了規定，違反了魔法師絕不和任何人談戀愛的誓言，並且義無反顧。

＜第三幕　第二景　公主的陰謀＞

親眼撞見騎士和魔法師的私下幽會，不甘被視若無睹的公主決心除掉魔法師，於是向國王要求，同時賜婚予騎士和魔法師。

花言巧語地環繞在國王的身邊，說服國王將護國的魔法師下嫁於撿回來的王子，用以拉攏王子的國家，確保兩國的友誼關係；另一方面也撒嬌著表示對騎士心儀已久，且騎士領著強大的護國軍團，若能將騎士納入成為自己人，那麼也不必擔心國內會有叛變。

溺愛公主過度的國王欣然答應，並立即下詔，得到消息的騎士、魔法師及王子一片愁雲慘霧，他們全都不願接受，但礙於是國王的旨意而無法抵抗，只能默默地承受這樣的安排。

總是伴在公主身邊的王子愛慕的眼神裡夾雜了幽怨，花蝴蝶不再的騎士也沒有在花園裡再出現過，聖壇裡的魔法師停下了祈禱的儀式，只是坐著發呆。

只有公主依然好吃好睡，終日在宮廷中快樂地來回穿梭，除了無視於王子的痴纏外，再也不見花園裡騎士招蜂引蝶的情景讓公主更加愉悅，刻意到祈禱聖壇恭賀魔法師即將出嫁，得意地看著魔法師的暗自垂淚，出盡了先前所有的怨氣。

＜第四幕　第一景　婚宴＞

兩對新人的婚禮在同一天共同舉行，宮廷華麗的裝飾較平常更加金碧輝煌，忙碌的女侍群和男從們整場飛舞，人群來來往往，場面十分熱鬧。

台階上，國王皇后笑容滿面地端坐著，看著兩對新人的進場準備行禮，此時音樂很配合地轉為爵士風的結婚進行曲，莊重不再，反而是俏皮的曲式。

滿天的玫瑰花瓣從天而降，由宮門口到王座前的長條紅毯上鋪滿了各色的碎花紙片，極盡的奢華。

走過了一半的路程，騎士驀然推開了公主並將魔法師拉到了身邊，接著便想趁亂帶著魔法師奔離現場。

沒有默契的王子呆愣在當場，阻礙了騎士與魔法師的去路，使得他們無法直線前進必須繞路，就這麼一耽擱，四周的女侍和男從便圍了上來，被包圍在中心的騎士和魔法師完全無路可去。

不僅遭到棄婚，原婚配者還當著自己的面搶別人的婚，公主憤怒地到處亂竄；而因騎士始終都不放棄任何一絲機會的魔法師決定不再沉默，她略微施法，原本擋住他們去路的女侍和男從便主動轉開讓出一條路來。

突然發生的意外事件讓國王皇后嚇到從台階上滾了下來，被震傻的他們完全忘了要派人阻攔，等到回過神來時，只剩下公主不要魔法師也拋下的王子呈現痴呆狀地癱坐在地上，以及瘋狂旋轉到處推撞女侍男從的公主。

宮殿上一片的混亂，而保衛著國家的兩大力量──騎士和魔法師──已不知去向。

＜第四幕　第二景　終局＞

離開了皇宮的騎士和魔法師四海為家，他們雖然遭到追緝，但是已經決定不再回國的他們，輕易地躲開了國王派出的追兵，之後找到了一處隱蔽的世外桃源，終生隱居。

而在這個國家裡一再受到被拋棄傷害的王子，黯然地離開，回國後徹底實行鎖國政策，不再與鄰國有所往來。

無法承受現實的公主發了瘋，國王在束手無策下只好將她監禁，失去了騎士和魔法師的守護，國家從此日漸衰落，強盛不再。

最後，全黑的舞台只在四處投射了聚光燈，騎士與魔法師的幸福美滿、王子的落寞自閉、公主的瘋狂歇斯底里、國王皇后的無奈嘆息，鮮明的四組對照分別點明了所有人的結局。

並不是身為王子公主就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騎士也非絕對地效忠王族，魔法師不只不壞心，還是被欺負的對象。

雖然是童話故事，但和童話故事的基本設定有著極端的差異，這就是所謂變調的童話。

整齣舞蹈劇除了剪輯各式的音樂之外，也融合了古典芭蕾、爵士舞、運動有氧、現代舞、社交舞……各種舞技，而不是單一樣式的舞蹈演出，這齣舞蹈劇將舞蹈系四年裡必修選修的各種動態課程幾乎全部都放進了，完全的學以致用。

幕簾後，所有團員全都屏息望向雙手環胸斜倚在樑柱旁的唐諾言，沒有展演結束的解脫，也聽不見幕簾外如雷的掌聲，他們只注意著他們的監制在展演後的反應。

發現所有人全看著自己，場控也遲遲沒有再升起幕簾讓舞者們出去謝幕，唐諾言面無表情地埽了眾人一眼，「幹嘛全都看著我？」他們難道不知道還有謝幕這道手續還沒做嗎？這種事情不用她教吧！

一聽她開口居然是這句話，所有團員全都倒地，沈千月受不了地當場低叫，「諾言，妳好歹也說句好或不好的評語吧！」她以為他們那麼緊張地看著她是在緊張什麼啊？

「我的評語和你們去不去謝幕有什麼關係？」一臉茫然，唐諾言非常無辜。

楊伊杋也忍不住瞪她，「妳不說句話沒有人會安心的！」

翻了個白眼，顧慮到舞者們早該出去謝幕，再拖下去恐怕觀眾們會以為還有下文，唐諾言也懶得挑楊伊杋的語病了，「聽到外面那些掌聲你們還有什麼疑問？快點給我出去謝幕！」

唯恐其他人還有什麼廢話，唐諾言乾脆自己過去場控室，按下了升起布幕的按鈕，強迫所有團員出去面對觀眾謝幕。

看著舞團團員們在觀眾們熱烈的掌聲中一次又一次的謝幕，唐諾言在後台緩緩地露出了笑容。這是一齣很精采的舞蹈劇，她對團員們的表現沒有任何的挑剔，果然在嚴刑峻法下訓練出來的成效就是有差，完全不會出意外。

她很高興能夠在畢業前留下這樣的一個經驗，看著自己一手訓練出來舞團站上舞台表演。

「現在，歡迎為這齣《變調的童話》一手選曲、編舞、指導以及從頭到尾監督控制一切，我們辛苦的幕後編制，舞蹈系大四的唐諾言。」在團長的呼喊下，台下的掌聲又更劇烈了。

事前已經示意過沈千月不必介紹她上場的唐諾言，在所有團員的目光都指向她時，只好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地走到台前。

「謝謝大家來觀賞舞蹈系的畢展，希望大家喜歡我們的演出。」帶著全體團員深深朝台下鞠躬，唐諾言不再多加掩飾，讓唇畔的笑微微揚起。

第七屆舞蹈系的畢展，就在熱烈的掌聲中圓滿落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