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夜空

相較於管弦樂作品，柴可夫斯基在室內樂的作品寥寥無幾，其中的弦樂六重奏是他極少的室內樂作品裡，色彩變化最鮮明的。

音樂會的第五首曲目，即是柴可夫斯基的這首弦樂六重奏。這首曲子是柴可夫斯基在義大利佛羅倫斯譜寫完歌劇後才完成的作品，因此以「佛羅倫斯的回憶」做為這首弦樂六重奏的標題，描述他在佛羅倫斯的快樂時光。

第二樂章Adagio cantabile e con moto – Moderato ，流暢如歌般的慢板—中板，以第一部小提琴和第一部大提琴應和著演奏，自然歡愉的旋律正是此曲標題的由來。

其他聲部以如吉他般撥弦的方式來伴奏，充分展現出義大利小夜曲的風貌，最後在第一部中提琴的旋律聲中結束。

接下來中段的部分則彷彿在晴朗的好天氣中突然下一陣小雨，歡樂的調性在瞬間轉為哀憂，但這樣的旋律沒有維持多久，大提琴很快地就又奏出了開頭優美的旋律。

第四樂章Allegro vivace，活潑的快板，是民族色彩鮮明濃厚的旋律，然而在伴奏的部分則有著拿波里舞蹈的節奏感。

整段樂章從頭至尾幾乎都維持著高昂的情緒，沒有冷場的表現，六位演奏者都拉著不同的音弦，但合在一起的音色卻協調得猶如由同一把提琴所拉出來，無比契合。

生動活潑，帶點類似舞曲風格的弦樂六重奏，只擷取了兩個樂章來演奏，在觀眾們又是爆出熱烈的掌聲中結束。

緊接著登場演出的，是葉嵐的女高音獨唱。她所演唱的，選自莫札特的歌劇「魔笛」──夜之后詠嘆調。

「我的命運充滿痛苦」的序奏從降Ｂ大調和弦的切分音開始，由此導入了緊張的氣氛。葉嵐唱出表現強烈母愛以及深沉悲戚情緒的樂句，管弦樂穿插於其中，由弱到強規律的行進著。

雙簧管吹奏出如鬼火亂飄陰森森的色彩，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無底深淵的憂鬱之中，到了四三拍的中段，轉變成帶忿恨的尖銳突強和哀愁顫抖的半音階。

隨後高喊兩次求救之後的下降音型，彷彿在訴說著一切都是枉然、白費心機的哭叫與吶喊，進入第三段音樂，音樂戲劇化地改變了；變成中庸的快板，調性也由小調變換成大調，拍子也變成常見的四四拍。

這樣的轉變，似是點燃了心中的希望，葉嵐開始展現華麗又燦爛的唱技，在這段選自歌劇的高音獨唱裡，淋漓盡致地發揮出她高超的唱腔技巧和絕妙的高音音域。

葉嵐那具有著無限穿透力的超高嗓音清脆嘹亮，而那幾近讓她耳鳴的猛烈掌聲則是她收到讚美的最實質回應。

上半場曲目結束前的最後一首曲子，是由全體畢業生組成的交響樂團演奏自行改編的《藍色狂想曲》，蓋希文所做的這首曲子原本就充滿了詼諧幽默，並且融合了古典音樂的原理以及爵士的元素，現在又被這群自以為是的音樂系學生改編，可以想見他們的演出方式絕對和正統的交響樂團演出有著天壤之別。

以豎笛的顫音接著十七個圓滑音音階開頭，鋼琴搭著彈奏，甚至視演奏者隨意率性的心情而做了即興表演，全曲在將全場觀眾的情緒掀到最高點時迅速地收尾結束，為音樂會的上半場做了一個歡樂又熱烈的結尾。

如果說《藍色狂想曲》所帶來的突破還不夠有力的話，那麼下半場的那首由季書亞和夏立倫共同作曲、編製的《羅密歐不愛茱麗葉》交響組曲，絕對是一場革命性的顛覆演出。

熱衷搖滾的囂張爵士鼓手、拋開束縛的狂野羅密歐、擺脫愛情的瀟灑茱麗葉、徬徨迷惘的天才鋼琴家，完美的組合、完美的演出，這是一場粉碎古典樂的視覺、聽覺饗宴，徹底闡述了自由快樂的中心主旨。

唐諾言的思緒從夏立倫的鋼琴獨奏結束之後就停住了，那一首獨奏曲是她問過夏立倫，但他卻告訴她他不知道叫什麼的曲子。

然而，節目單上卻清楚地標上了曲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視於帶著強烈搖滾風格的爵士鼓手引誘著羅密歐放下古典約束拉出激情狂野的小提琴音，也對茱麗葉因無法忍受羅密歐的忽視而忿恨高吭的清亮花腔充耳不聞，直到所有聲音都消失，只剩下緩慢低沉的鋼琴聲獨自吟唱時，唐諾言的心思才被拉了回來。

穿梭在指間的琴鍵被時快時慢地敲擊著，躊躇的琶音在困頓處轉為急促地上揚，飛快掠過整個琴面，黑白的鮮明對比在燈光下映出流暢的交替。

隨著嘎然而止的鋼琴琴音，落在電子琴上的十指卻不再奏出激昂熱血的旋律，擺盪在古典與搖滾間，鋼琴家的掙扎、徬徨漸漸被黑暗吞沒。

打破這份寧靜的，是瀟灑恣意的爵士鼓聲，即使因為鼓被搬走了使得所能變換的節奏越來越少，但鼓手仍不放棄地繼續敲打著，直到鼓棒再也沒有鼓面能夠觸及。

二者擇其一，捨棄了最初始的定音鼓，來到舞台邊那一片斷垣殘壁前，鼓手在與鋼琴家對望的同時，毫不猶豫地舉起鼓棒就這麼隨處敲了起來。

灰暗的音色不是那麼地悅耳，但卻更加流暢堅定，彷彿鼓手正在敲擊著的，是世界上最棒的打擊樂器，而非殘破的石牆。

像是受到了鼓手的鼓舞，鋼琴家的萎靡消失了，左手的鋼琴琴音仍舊穩定地奏著它專屬的樂章，右手加入的電子琴音飄逸飛揚，雖然無法與鋼琴的醇厚琴音比擬，但也沒有被掩蓋掉；這兩種迥異的琴音不止不矛盾衝突，甚至是意外地合諧。

唐諾言的腦袋亂烘烘的。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夏立倫的正式演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什麼給觸動了心弦，是強烈的音樂靈魂，還是夏立倫專注的身影？她只知道，她的鄰居在她心裡掀起了一陣漣漪……

「天呀，立倫學長好帥啊！真的是太厲害了。」崇拜又迷戀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唐諾言下意識地側耳傾聽。

「對啊，不只是這場演出的曲子是立倫學長作曲的，就連上半場的鋼琴獨奏聽說也是學長自己做的耶！簡直就是完美無缺的音樂王子嘛！」只差沒有兩眼噴出愛心來，但那陶醉的語調已經顯示出無限讚嘆。

那首鋼琴曲，是夏立倫做的？

唐諾言不由得愣住，如果說那首鋼琴曲是夏立倫做的，那麼為曲子命名的也一定是他，那麼當初她問的時候為什麼跟她說不知道？又為什麼為曲子命這樣的名？

那時候夏立倫曾經說過，若她喜歡、她想聽的話，他可以彈給她聽。只是在那之後，他們都各自忙著畢展的事，她也不曾再聽他彈過那首曲子，所以當她聽出他的鋼琴獨奏就是那首她心心念念牽掛了好一陣子的曲子時，她非常的錯愕。

那首不知名的曲子，那首她至今聽過最喜歡的曲子，能夠在今晚的音樂會裡再度由夏立倫的手中彈奏出來，她雖然很訝異，但其實是很高興的。

可是在知道夏立倫就是原作曲者後，他為什麼要騙她的疑問不受控制地浮上了她的心頭，而他在這麼多人的面前演奏了那首曲子，又將他們之間的約定放在哪裡？

他答應彈給她聽的曲子，卻在這麼多人面前公開演出？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但能確定的是，她覺得很不舒服。

完滿結束的音樂會讓整個展演廳歡聲雷動，謝幕時的特別感謝更是造成了滿場的尖叫吶喊，熱烈的歡呼鼓動讓廳內的玻璃都跟著震動了。

發現似乎只有自己的情緒跟不上週遭的環境，音樂系的畢業音樂會圓滿落幕，她應該要為夏立倫感到高興的，畢竟這陣子他那麼努力地在練習（雖然可能並非出於自願）。

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尤其是在這樣感染力強大的情境下。

所以唐諾言更加無法理解，為何她的心情會莫名地感到鬱悶，而且還是非常鬱悶……

《待續》